兵法与中医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,都具有古人哲学思辨内涵。孙武被誉为“兵圣”,《孙子兵法》被誉为“兵经”和“武经之冠”,张仲景被誉为“医圣”,《伤寒论》被誉为“医书之祖”,用药如用兵,兵法与医道之间有很大的相似性。
清代医家徐大椿在《医学源流论·用药如用兵》篇中说:“孙武子十三篇,治病之法尽之矣。”医学和兵法之间的确有诸多相似之处:兵法讲敌我之势,医术讲正邪之变;兵法讲攻守谋略,医术讲补泻之机;兵法讲三才之法,医术讲三因制宜;兵法讲全局观点,医术讲整体治疗等等。仲师有六经辨证之法,强调在遵守六经辨证规律的基础上,要谨守病机,随证施治,即仲景所言“知犯何逆,随证治之。”
兵法变化无穷,军情瞬息万变,临床情况万千,病情症状各异,《孙子兵法》与《伤寒论》两本书之中相通之处非常多,二者可谓“英雄所见略同”。
因势利导《孙子兵法·始计篇》载:“计利以听,乃为之势,以佐其外,势者,因利而制权也。”意思是造成对我方有利的态势,辅助对外的军事行动。灵活机变,掌握战场的主动权。《黄帝内经》中说:“其高者,因而越之;其下者,引而竭之;中满者,泻之于内。”在《伤寒论》中,这方面的例子很多。
六经病涵盖了全身疾病,三阳病以实证热证为主,三阴病以虚证寒证为主,但三阳经亦可出现虚证寒证,三阴经也有实证热证,临床情况复杂多变,临床上也常可见寒热虚实错杂的症状。所以兵无常势,法无常法,需因势利导。
《伤寒论》第条载:“脉滑而数者,有宿食也,当下之,宜大承气汤。”仲景治疗宿食,多采用因势利导的方法。
停滞于上,泛泛欲吐,用吐法,比如瓜蒂散证是阳明中风,寒结胸中的痞证,病位在上焦,用吐法以祛除胸中寒痰,宽胸畅膈。
停滞在下,常伴腹满,腹痛,脉滑数,用大承气汤推陈致新。病在下焦寒水不化,膀胱气化失司,水饮停积,则用利水逐饮的方法使得水饮从小便泻出,如五苓散证、猪苓汤证等。下焦蓄血,少腹瘀血阻滞,用活血通腑、破血逐瘀的方法祛瘀止痛,如核桃承气汤证、抵挡汤证、下瘀血汤证等。
已病防变《孙子兵法·虚实篇》说:“能使敌人自至者,利之也;能使敌人不得至者,害之也。”先安未受邪之地,固我军防,使敌知难而退。《九变篇》载:“故用兵之法,无恃其不来,恃吾有以待也;无恃其不攻,恃吾有所不可攻也。”
《伤寒论》第8条载:“太阳病……若欲作再经者,针足阳明,使经不传则愈。”针足阳明,使其经气旺盛,防止疾病传变。后世温病三焦传变中,也要先防肝肾之阴损伤,邪入下焦。此即《医学源流论·用药如用兵》所说:“传经之邪,而先夺其未至,则所以断敌之要道也;横暴之疾,而急保其未病,则所以守我岩疆也。”
攻补得宜《孙子兵法·军争篇》载:“佯北勿从,饵兵勿食。”即指敌人假装败退就不要跟踪追击,敌人的诱兵不要加以理睬。对方做出假的声势,要明辨对方的情况,采取适当的方法。在临床上,病情有时也会以一种假象出现,这时就要根据其他的症状表现来综合判断,明辨寒热真假。比如《伤寒论》第条载:“伤寒脉迟六七日,而反与黄芩汤彻其热……腹中应冷,当不能食,今反能食,此名除中,必死。”
病人临床表现为脉迟,腹中冷,不能食,仲师解释为“脉迟为寒”,本是少阴虚寒证,应该用温阳的方法,但是却误诊为热证,“今与黄芩汤,复除其热”,清热之后,阳衰更甚,病情危重,病人本胃寒不能食,但忽然出现了能进食,这是“除中”,即平常所说的“回光返照”,病人病情很快就会恶化,甚至死亡,这时应该急予“四逆辈”,如四逆汤、白通汤、白通加猪胆汁汤、回阳救急汤等回阳救逆,不能误以为是病情好转的表现。
第条“下利清谷,里寒外热,汗出而厥者,通脉四逆汤主之”,其机理是:下焦真阳不足,不能温暖脾土,水谷不分,故而下利清谷;脾主四肢,阳气不达四末,故而四肢厥冷;阴盛格阳,阳气外浮于表,故而表现为身热。是里真寒,外假热,这是病情危重的一种表现,阴寒极盛,阳气将脱,故用通脉四逆汤回阳救逆,汗出预示着虚阳将脱,不能误认为是表证或者热证。
将计就计《孙子兵法-用间篇》载:“故用问有五:有因间,有内问,有反问,有死间,有生间……因间者,因其乡人而用之。”兵法中很重要的一个策略是用间谍,孙武总结了五种间谍,其中一种是“因间”,即利用敌人的同乡做间谍。在中医学中,治疗方法也有相似的策略,即在阴阳格拒之时,用少量的与病性相同之药作为“引导”,防止阴阳格拒太过,两不相容,拒不受药。
如《伤寒论》第条载:“少阴病,……利不止,厥逆无脉,干呕烦者,白通加猪胆汁汤主之。”这一条是说少阴阳虚厥逆证,患者下利不止,阳气衰惫,四肢厥冷,甚至已经摸不到脉,是亡阳证,急当治以回阳救逆,方用“四逆辈”,但是在白通汤中附子、葱白、干姜三味温阳通脉药物的基础上却加用少量寒凉的猪胆汁,是为了防止大寒之体拒不受药,所以先用寒凉的药物顺从病性,再图施治,这里的猪胆汁就如同兵法中所谓的“因间”。
因时制宜《孙子兵法》在论述“火攻”法时提到:“发火有时,起火有日。时者,天之燥也;日者,月在箕、壁、翼、轸也。凡此四宿者,风起之日也。”是说在用火攻之时,需要借助天时的力量。
在病情的发展过程中,其实天时也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。如《黄帝内经》中提到针刺治疗在碰到月圆之时不用补法,月晦之时不用泻法。
在《伤寒论》中载:“太阳病欲解时,从巳至未上。”“阳明病欲解时,从申至戌上。”“少阳病欲解时,从寅至辰上。”“太阴病欲解时,从亥至丑上。”“少阴病欲解时,从子至寅上。”“厥阴病欲解时,从丑至卯上。”
因为,在这些时候,正是本经经气旺盛之时,所以会扶助正气抗邪,病情减轻,此时用药,也会起到更加好的效果。同理,临床上亦根据天时采用适当的治疗措施。
兵无常法《孙子兵法·虚实篇》载:“夫兵形象水,水之形,避高而趋下;兵之形,避实而击虚。水因地而制流,兵因敌而制胜。故兵无常势,水无常形,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,谓之神。”兵形像水一样,根据形势而变,恒动不居,没有固定的形态,所以要随形势的变化而采用不同的作战方法,才能应对各种变化而取得胜利。临床上病情亦是复杂多变,更应该明辨证型,灵活施治,这在《伤寒论》中多处可见。
如第条载:“太阴病,脉浮者,可发汗,宜桂枝汤。”太阴病出现太阳表证时,当用解表法。第条载:“自利不渴者,属太阴,以其脏有寒故也,当温之,宜服四逆辈。”太阴病亦有少阴病,需以四逆汤类方温补脾肾。
近贤祝味菊将太阴病与少阴病归为一类,认为二者均是正气抵抗不足,只是程度不同,正与“四逆辈”相合。
久战国衰《孙子兵法·作战篇》载:“其用战也胜,久则钝兵挫锐,攻城则力屈,久暴师则国用不足。夫钝兵挫锐、屈力殚货,则诸侯乘其蔽而起,虽有智者,不能善其后矣。故兵闻拙速,未睹巧之久也。夫兵久而国利者,未之有也。故兵贵胜,不贵久。”
作战日久,劳民伤财,民生凋蔽,国力削弱,所以,打仗贵胜,不宜久。疾病同此,久病伤正,体力虚弱,正不胜邪,更难治愈,所以,有病当早治,治疗当高效及时,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疾病对人体的损害。
《伤寒论》第条载:“伤寒八九日,风湿相搏,身体疼烦,不能自转侧,不呕不渴,脉浮虚而涩者,桂枝附子汤主之。”这一条是讲伤寒风寒湿阻滞经络,使得身体疼烦,不能转侧,类似于痹症。
脉浮虚而涩是正气虚弱兼寒湿之气导致经脉不畅,脉浮者,反映疾病早期,表证可能尚在,所以用桂枝附子汤祛风除湿,温阳通络,仲师旨在早期即用重剂祛邪,以提高疗效,抵抗邪气对人体的损害。
《伤寒论》第条载:“少阴病,始得之,反发热,脉沉者,麻黄附子细辛汤主之。”少阴病本是肾阳亏虚,初起发热太阳表证,所以用麻黄发散太阳风寒,附子温补肾中之阳,细辛温经散寒,均是先用猛剂攻其外邪,补其阳气,待病势渐解,再缓缓调之。
《伤寒论》与其说是一本医书,不啻说是一本展现用兵之道的经典,仲师创六经辨证法,就体现了充分的军事智慧。全书方,每一方无不攻守兼备,攻补得宜,深谙兵法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是医书中的《孙子兵法》。